可以對憂鬱症朋友說「加油」嗎？話說出口前，請記住這件事

我曾經在憂鬱症發作的期間體會過深刻的幻覺，當下冷靜的走出房間，告訴媽媽我看到了什麼，雖然口吻平靜，但我心裡其實很恐懼。媽媽大概讀出我的不安，緩緩的告訴我：「或許J．K．羅琳也真的經歷過魔法世界，但她擔心直接講出來，沒有人會相信她，所以才用小說包裝，寫出了故事。」她表達得輕鬆自然，意圖讓我感覺「沒什麼」。

天生有點叛逆的我，很常反抗媽媽的講話邏輯，即使想要尋求安慰，我也需要一個好的答案。當下我覺得媽媽回答真好，她願意相信我所看到、感受到的，甚至同理著自認客觀的我都會定義的幻覺。這樣的溫柔，在我療傷的過程中一直很有幫助。

網路文章以條列式整理告訴精神病患者：「你要有病識感，不然代表你很嚴重。」看到這種說法時，我花了好幾天沉澱內心的不舒服。人常常用自己的主觀去要求別人的生命，我也曾遇到一些人，告訴我應該把自己的「病」當成「問題」來「想辦法解決」。

記得當時我不太知道該怎麼回答，我認為病是累積，有點像是必然。憂鬱症就是腦袋生病，短時間無法解決，尤其越把它視為與自己無關的問題時，它就越發嚴重，因為「它」就是「自己」。

我也發現無論我如何回應，表示我想按照自己的速度前進，在這些認為「你需要快速恢復正常狀態」的人面前，都可能會被解釋成「我不想好起來」。但明明，我比誰都希望自己能回到從前。

我認為，面對精神疾病的首要步驟是體會，必須讓自己的身體知道自己的心理正在經歷什麼。不是「不想解決」，而是真的需要時間，把地上零零落落的碎片拾起，邊撿邊看自己持續壓抑了什麼問題，越急只會越慢。心裡的獎勵制度很嚴格，大概是：「你要讓自己感知那些承受的重量，才能把縮緊的心再放開一點點。」或許這就是某些人所說的「病識感」吧，但我實在不認為有些感受可以被簡化成3個字這麼簡單。

自從開始書寫憂鬱情緒，我一直認為身為精神疾病患者，沒有什麼事比照顧自己的情緒更重要，在療癒過程中也沒有什麼事是「一定要做」。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之下，我也鼓勵身旁很辛苦的朋友，去做任何會讓自己感到比較舒服的事，而這已經是件不容易的事了。

因為體會過理性的自負，還有抵達過理性無法到達的世界，真心希望這樣的我，能帶給生病的人多一點溫柔和理解。

親友不理解憂鬱症的苦很正常，記得彼此都是從善意出發

日前，我哭著把罹患PTSD的原因告訴親近的好友，卻因為朋友的回應而感到十分受傷。

「說出自己的事」，你可能會變得更好或更壞。如果想分享給親近的人，就需要知道這件事存在著巨大風險，貿然討個機會，失敗就是你得承受的。

朋友說：「妳就是不懂得保護自己。」這句話讓我拉開與她的距離，我像是往後退了一大步，畏懼的再也不想向別人提起自己的過去。

後來，帶著朋友那句讓我很受傷的回應，前往心理諮商，難過的向諮商師說自己沒被安慰到，反而被最親密的人刺得全身是傷。

諮商師說：「妳覺得妳的朋友是真心想用這句話傷害妳嗎？」

我說：「不是。」

諮商師說：「那就別這樣想她，她沒有專業經驗，只是用了錯的方式回應妳。」

我因為醫生的回應，心裡舒坦很多。想想我們這種人，因為自己的病而對世界充滿憎恨，容易被負面情緒蒙蔽雙眼，推開一些關心你的人，或是挑別人話語中的毛病，測試他們是不是真的跟你站在一起。

但事實是每個人生病的原因都不一樣，你的朋友、家人、情人對於你的感受沒有經驗，絕對難以理解你的心情。或許，你要有決心，你永遠是孤單的存在，又有誰不是呢。

其實無論是哪種精神疾病的患者，我們只要選擇繼續活著，就一定會被這些求好心切的建議給傷害。畢竟我們只是想要人生過得舒服一點，在求生的時刻，那些遠大抱負皆與自己無關。

可以對我喊加油

有時，我會思考為什麼之前我要高呼「不要對我說加油」，除了因為憂鬱症是病，加油一點都不科學外，或許我真正想要的是被正常對待。我們不會隨意對人喊加油，通常只對你覺得「有需要」的人說，而精神疾病有可能是天生或後天造成的狀態，患者真正期許的可能是旁人不要把「與自己不同」的人，當作一種特別的存在。

「加油」雖然沒用，但我慢慢從憤恨的情緒跳出來看，發現自己更不想當那種責備別人關心的人。

精神疾病患者好似折斷了人與人之間的橋梁，但有些人面對你的自我放棄，伸出了雙手，即使他可能救不到你，我反而覺得這樣的人很勇敢。

有些朋友很可愛，曾在我面前喊完加油，又懊惱的跟我道歉；或是覺得自己講錯話，事後打了長長的訊息補充觀點。我內心很愧疚，為什麼我要對人這麼嚴苛，彷彿全世界要服務自己一樣。

之後，我慢慢能夠分辨那些大家說「對憂鬱症患者的無用鼓勵」背後的含義。我開始告訴那些愛我的人：「我沒那麼脆弱啦，別擔心。」或許恐怖的話聽多了，我跟親密的人計較用字幹什麼。

什麼是錯誤的方法、什麼是正確的方法？我不曉得。但我覺得如果可以，有足夠的力氣，就好好的問自己，什麼話會讓自己感到受傷、什麼不會？再帶著這些自我理解去告訴你的家人朋友，什麼是你的地雷，你沒辦法開這類玩笑，如果他們真心在意你，就能知道哪些話別說。

後來，我帶著醫生的話再次與那位朋友見了面，她說她當時嚇到了，不知道怎麼回應。我們都很感謝這個簡單的觀點：「如果他沒有想要傷害你，那你為什麼要感到受傷。」

有些論壇上會討論該怎麼對憂鬱症的朋友表示關心，許多人會回：「不要對他們說加油！」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很像變成一種奇怪又可愛的公式，貼心又好笑。

我的結論是大家真的很害怕憂鬱症，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是「加油」這個詞會讓我們再次看清自己和正常人之間的距離，想到底也沒什麼不好，只要抓好差異，未來想追上的時間反而有辦法計算；或是就這樣在原地，丟掉那些表面的寒暄，保留背後的善意。

了解自己真正需要什麼，而不是看大家都需要什麼，用一篇文章寫出來很簡單，但做到其實很難。現在，「加油」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可怕，我的憂鬱症好了嗎？沒有，只是我很確定，我不想被關心的加油打倒。可以對我喊加油，我沒問題。

遇到情緒問題，如何讓自己比較好過一點？

最近身邊有幾個朋友遇到一些情緒問題，他們看到我的狀態比較穩定，都不約而同的問我：「當初做了什麼才開始感覺到自己的狀態好轉？」、「如何找回對生活的熱情？」

我當下無法立即回覆訊息，想了想後發現，其實我也還沒找回生活的熱情，每天仍是戰戰兢兢的過日子，努力撐過一天算一天。

但我確實有找回一些對於生存的意願。因為也想回應好朋友，因此決定用文字整理我的方法，或許能夠幫上一點忙。

我的經驗是，當你越想控制情緒，情緒就越會回來控制你。

所以不要急著想要趕快恢復原狀，要有絕對回不去的決心與心態。說實在話，在你承受過這麼多的事後，你也不是原來的你了。別再執著自己原來是什麼人，試圖把他徹徹底底忘記，已經沒必要回去了。

把所有對生活的想像畫在無限延伸的幻想大紙上

不厭其煩的感受這次狀態不好的難受之處，嘗試理解自己所有空虛無聊、悲傷痛苦的想法，把每種思路的劇本寫完，包含選擇死亡的後果，甚至是想像人生盡頭的樣子。

把這些全部攤開在一張可以無限延伸的大紙上，畫盡你所有幻想得出來的畫面，之後把那張紙直立起來，放到某個你覺得舒適的位置。

好好看著它。這是一段有許多平行時空的時間軸，或許會發現你所幻想出來的故事有限，所有的負面選擇，最嚴重也不過是死亡；你會開始覺得每一種選擇不過都是上一段時間軸的累積，很多時候自以為是毫無邊界的自由，在這張紙上卻有清清楚楚的範圍與界線。

接著，選擇你想走，而且你覺得比較舒適的那條故事線，成為那個握有決定權的主人。

走它，把這段你幻想過的時間軸真正走完，因為你預測過，所以走起來像是一場表演，盡可能讓所有決定都走在那條你所希望的故事線上，並且看看有哪些部分你沒猜著。或許這些意外總能把人們認為理所當然的生命，激盪出一個新鮮刺激的篇章。

就算那條路線的劇本最後仍是選擇自行結束生命，你也會發現你和其他人幻想的紙張都是差不多的形狀，每個人的人生都伴隨著情緒，就好比你的情緒影響著你的人生。

在這段被你認為狀態不好的時間裡，你沒有跟不上大家，也沒有所謂落後，所以不要著急，也不用感到自責。

做出對當下的自己而言最舒適的選擇，不要刻意嘗試恢復正常，也不要強迫自己變得更好。不想赴約就學習拒絕，尊重自己的各種變化。即便你不喜歡這個變化，先理解這變化，才有機會改變這變化。慢慢的走，千萬不要讓任何人催趕你走路的速度。

把又臭又長的日子分段過，就會稍微減輕遙遙無期的絕望感受。

過了一段日子，至少這張圖最後會畫出自己舒適生活的形狀，如果你喜歡，複製貼上這個形狀。好好過它，直到想再次改變為止。

我是這樣在憂鬱症中找回存活的意願，最大的原因應該是我在這張幻想大紙上，發現只有活著，我才能反抗所謂的命運。

我喜歡將自己認定為決定論者，或許是因為我需要命運之類的規範，讓我知道該怎麼踰越那些該死的標準。所以，不要抗拒與畏懼那些負面想法，生病就好好大病一場，讓身體知道並適應自己的心理正在生病。

在憂鬱症的日子裡，練習適應它、而非想著痊癒

我對憂鬱症的看法比較絕望，因為會一直復發，所以我所期望的不是痊癒，而是適應這些難受的日子。有點像是假裝順從敵人，觀察敵人的弱點，再趁敵人鬆懈時，找出偶爾能逃脫的日子。在患病過程中做好準備，在患病過程中累積心力，等待有天比較有力氣的日子，就可以盡可能的跑遠一點，也先預設逃再遠仍然會被抓到，這樣一來，再次發病時就不會感到過於絕望。

或許我們從來就不用找回原本的自己，只要不斷在崩壞後創造新的自己，理解和接受每個新的狀態後，就不會這麼排斥存活了。

書籍簡介

《除了病，我一無所有：致無法被任何事物療癒的你》

作者： 洪子如（April）
出版社：采實文化
出版日期：2022/12/08

作者簡介
洪子如（April）

現於網路社群推動「#精神疾病去汙名化」。
現任職於電視台網路廣告製作人與編導。

2020年，擔任電影《孤味》、《逃出立法院》側拍攝影及花絮製作。2019年，導演VR作品《like plant like painting》身心障礙虛擬實境體驗計畫，獲文化部平權個人最高補助。導演MV作品〈從現在開始〉獲2018年花蓮縣文化局原創音樂MV創作獎及2019年公視短片優選獎。共同製片作品《年尾巴》獲2018年公共電視新創短片輔導金補助，並入圍第41屆金穗獎最佳劇情片獎，在台北電影節「明日台灣短片選」中放映。

Instagram_apriltzu
Facebook_April懶得說話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