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商每匯出100元僅31元投資在中國，十年前是80元！還沒走的何時會走？

美國華府智庫「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CSIS）近期一份報告指出，台灣企業似乎正考慮將業務從中國及台灣轉移出去。

這份報告由CSIS的中國專家甘思德（Scott Kennedy）於10月4日發布，針對525名台企高管進行訪問，調查時間為今年7月25日至8月1日。受訪台企在中國市場的參與程度高，逾6成在中國擁有持續運營的業務，約1/4從中國市場獲得該公司25%以上的收入。

根據報告，25.7%的受訪台企表示，已經把部分生產或採購業務轉移到中國境外；33.2%稱正在考慮，但尚未行動；除了撤離中國，也有13%的受訪台企表示，已將其製造或採購業務從台灣轉移至其他地方，20.8%表示正在考慮，但尚未行動。

部分台商撤離中國、甚至台灣，其背後成因複雜。報告指出，部分因素是地緣政治風險。

台海衝突風險籠罩

2022年以來，兩岸及美中關係幾乎陷入歷史新低谷。CSIS報告顯示，兩岸關係方面，高達76.3%的受訪台企對於「台灣需要減少對中國的經濟依賴」的說法，表示「非常同意」或「比較同意」；67%的受訪台企對於「台灣應擴大對中國高科技貿易和投資限制」的說法，表示「非常同意」或「比較同意」。

美中關係方面，針對「美中關係將在未來5年出現某種軍事衝突」的看法，有38.7%的受訪台企表示「非常同意」或「比較同意」；但有超過5成的受訪台企表示「比較不同意」（37.5%）或「非常不同意」（13%）。

與此同時，超過76%的受訪台企對於「良好的中美關係符合其企業利益」的說法，表示「非常同意」或「比較同意」。

CSIS報告摘要寫道：「台灣企業高度關注其對中國經濟的潛在過度依賴，及發生軍事衝突的可能性。因此，透過亞太區域安排、和美國的雙邊安排，擴大貿易和投資聯繫，並通過增加研發支出，擴大對中國的技術轉讓限制，保持台灣的技術優勢，這些方向都得到台灣企業的大力支持。」

但甘思德也強調：「台海兩岸的經濟高度相互依存，且很可能會一直如此。報告中轉移的台灣企業只是說他們正在轉移部分生產和採購，而不是全部。」

對此，台灣產業新聞《電子時報》總編輯烏凌翔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也表示，台商撤資中國反映「中國加一」（China Plus One）政策，是一種避險策略。不過他也認為，考慮到受訪樣本數、公司規模等因素，CSIS的報告未必能反應台商動向全貌。台灣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林宗弘則認為，該份報告的結果頗符合現狀，且台商撤離中國的實際情況可能比報告更加明顯，未來可能加劇。

專家：台商可能加速撤離

林宗弘告訴德國之聲，根台灣經濟部投資審議委員會自1990年代至今的統計數據，台灣對外投資佔比對中國（不含香港）的高峰落在2010年的83.3%，等同於台商每匯出1塊錢做直接投資，有83.3%在中國，但2021年這個數據已跌至31.8%。這顯示過去10年間，5成左右的台商投資額已經移出中國，「就直接投資額來看，實際上的數據比CSIS所做的調查，轉移來得更多、更明顯。」

林宗弘解釋，台商「西進」開始「退潮」大概早在10年之前就已經形成，「現在等於是退潮又加速進入尾聲的狀況」。此外，報告反映的是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訪台之前的情況，在美中對抗持續升溫之下，台商撤離意願可能提高。

「特別是美國針對中國半導體等科技禁令之後，可能會強化台商離開的意願，因為終端產品如果在美國，可能會有部分生產要移到其他國家，應該會有一部分台商受到衝擊。裴洛西之後出現的新問題、美中的對抗會加速電子業撤離，尤其現在留下來還撐著的都是電子代工，所以電子業應該會受到進一步衝擊。」他說。

為了圍堵中國半導體，美國商務部10月7日宣布一系列的晶片出口管制措施，包括：美國企業除非獲得政府許可，否則不得出口先進晶片和相關製造設備至中國、禁止中國使用世界任何地方以美國設備製造的半導體晶片等。

林宗弘向德國之聲補充表示，雖然現在還不清楚拜登政府的科技禁令會到什麼地步，目前台積電在中國的製程還是很舊，已經存在的製程可能會到此為止，至少沒有辦法投資更新、更高階晶片的工廠；接下去的投資也不是馬上撤出，可能舊的工廠繼續營運，新的投資不進到中國，「這個影響還是會蠻大的，因為包括上下游連鎖效應的廠商都會轉往其他國家，不願意在中國繼續投資生產。」

台商怎麼看半導體護台？

CSIS報告指出，在被問到「因為台灣擁有領先的半導體製造能力，所以北京對台採取軍事行動的可能性比較低」時，有50.5%的受訪台企表示「非常同意」或「比較同意」；42.6%表示「比較不同意」或「非常不同意」。

此外，54.8%的受訪台企對於「因為台灣擁有領先的半導體製造能力，如果中國出兵攻打台灣，美國和其他國家會派兵協防台灣」表示「非常同意」或「比較同意」。

根據台灣經濟部長王美花的說法，台灣佔全球半導體生產超過60%，高階晶片佔90%，就連中國都有36%的半導體進口依賴台灣。王美花12日受CSIS邀請、於華府進行專題演講時重申，台灣在全球半導體製造佔據關鍵地位，「台灣安全，全球供應鏈才安全。」

這也與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說法相似。張忠謀日前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節目《60分鐘》（60 Minutes）訪問時稱，「可能是我們公司供應很多晶片給世界，或許有人會克制、不動武，如果那個人的首要目標在經濟福祉，我認為他們會避免攻打台灣。」

不過對此，長期關注半導體市場的台灣資深媒體人烏凌翔則持較保守看法。他告訴德國之聲，國家大政方針，包括是否採取軍事行動，是由決策者決定，而決策者的思維邏輯、視角、與個人利益考量跟台商大不相同，因此CSIS報告中寄望半導體護台的調查結果「僅能供參考」。

此外，對於「矽盾」（Silicon Shield）之說，烏凌翔也認為，台灣半導體產業無法扮演任何抵禦外來侵略的功能。

烏凌翔告訴德國之聲，「矽盾」的想像是，期望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為保有穩定的晶片供應鏈，會在戰爭爆發後保護台灣，但他認為，「美國顯然不願意為此付出戰爭的代價，所以才促使台積電赴美設廠，並傳出要求擁有最先進製程。」

台積電在2020年宣布將在美國亞利桑那州設置先進製程晶圓。裴洛西訪台後，業界傳出台積電擬加碼投資，在美興建第二座晶圓廠。對此，台積電僅表示，本就一直評估在美投資擴產的可行性，與裴洛西訪台無關。

台商重新佈局何處？

CSIS報告顯示，部分台企不只撤離中國、也撤離台灣。調查指出，撤離中國的台商有逾半數（51.3%）將業務轉移至台灣，但最大宗（63.1%）還是轉移至東南亞；撤離台灣的台商也有近7成（67.8%）將產能轉至東南亞。

報告寫道，除了蔡英文當選後兩岸關系日益緊張、美中關稅戰之外，台灣的「新南向政策」鼓勵更多台商轉赴東南亞，是台商撤離中國的原因之一。根據台灣政府部門的官方數據，從2010年到2021年間，台灣對東南亞的投資佔比從6.3%大幅上升至30.6%，幾乎要追平對中國（不含香港）的投資佔比（31.8%）。

台灣學者林宗弘指出，從中國撤離至東南亞的許多台商主要屬於勞動密集型產業，非常依賴低工資的廠商。對於台商來說，轉移也是考量中國日益增高的成本、生產鏈以及政策的不穩定性，「有些廠商也真的回不了台灣，在台灣他也找不到工人，工資他付不起。」

此外，林宗弘認為，新冠疫情期間部分台商也會意識到未來困境跟必須重新佈局的可能性，可能在中國解封後加速離開。他說，現在在越南的台商工廠，很多中階幹部都是中國人，而不是台幹，廠商熟練的工人領班很多都是在全球範圍調動，疫情之後可能會有部分廠商繼續留下來，但政策風險加劇，如果有機會可以移動，廠商的資本、機械設備、人才都可能會流出來，「所以其實疫情就算解封，企業間回穩腳步後，在2、3年之內的趨勢應該還是會離開 。」

半導體專家烏凌翔則指，美中以科技為主軸的新冷戰料將持續幾十年，包括台商在內的所有涉足全球產業的經營者，都必需考慮此一格局，為了規避政治風險，只能分散供應鏈。

他舉例，台積電赴美、日投資即是分散風險、把技術來源多元化。他說：「台積電本來不是一個世界性的公司，現在慢慢變成一個世界性的公司。所謂世界性公司是它生產基地在全世界，資金來源、員工來源是不同國籍的人，以前台積電不是，經過中美2個地緣板塊的擠壓，它變成一個世界性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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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德國之聲中文網》授權轉載，原文：美智庫調查25%台企撤中 專家：台商重佈局

責任編輯：陳瑋鴻
核稿編輯：倪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