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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有什麼難的?」痠痛、淋雨,徒步13小時後投降...27歲那年,我第一次遶境的血淚史

遶境也不過是走路,有什麼難的
說起第一次跟著大甲媽祖徒步遶境進香,那已經是7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我27歲。由於成長過程中不時會聽說走大甲媽遶境有多麼辛苦,我都嗤之以鼻的回答:「不就是走路嘛,兩條腿撐著一個身體,慢慢地往前走就好了,到底有什麼難的?」又不是跑百米、登百嶽,打從嬰兒時期站起來以後,有誰不會走路,只要肯走就一定會到。
就像電影《一代宗師》的對白:「憑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我從來都認為,自己這一口氣肯定是肺活量充足,這一盞燈絕對是白熾燈,既然沒有體驗過就來體驗一下。驕傲如我,扛了一個大背包,認為是條漢子就應該要揹著這樣的行囊走完全程,所以打了通電話跟朋友康約好,然後就出發了。
印象很深,2012年3月23日的晚上8點,我跟康約在大甲火車站碰面。那一天大甲的人超級多,我們兩個努力穿過重重人群,為了跟著去遶境,我們兩個各買了一枝進香旗。其實當下我在心裡覺得好笑,因為康只走到彰化而已,跟人家買什麼進香旗湊熱鬧?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要買我就陪他買,媽祖婆的大轎前總不好意思叫他不用買。就這樣一路拖拖拉拉,等到我跟他的旗子都弄好後才正式出發。
出發之後,雖然我們沒有明說,但是彼此有個共識,這一段路彷彿競技比賽,既然上路了就要卯足全力,就像在社會走跳一樣,要努力往前走,力爭上游的多贏過一些人。
再加上我聽說媽祖大轎每一年出大甲城時都會被信眾包圍,所以過了大甲溪橋之後,為了把進度追回來,轎班前行的速度會變得非常快。隨香客都會盡量走在大轎前面,一來是為了避免和大轎前後的人潮強碰在一起,二來要是被大轎追過,不只一路上信徒的奉獻資源都會收起來,連路上指示遶境的路牌,鎮瀾宮廟方工作人員也都會陸續回收。
從前信徒在遶境沿途拿資源出來奉獻,主要是為了媽祖婆的轎班,並非為了隨香客。要是落後大轎進度太多,屆時不是只有「吃自己」這個問題,而是大路茫茫根本不知方向,隨香客可能就此迷路。
基於上述原因,我跟康兩個一上路便完全不保留實力的趕路,從大甲到清水這一路上不知道超越多少隨香客。兩個年輕氣盛的少年仔,在談笑風生中輕鬆抵達了清水,走在從小到大熟悉的街道上,我們輕鬆地保持一貫的快步調。
抵達沙鹿的時候,約莫是當晚10點左右,看看媽祖婆的表定時間,應該是凌晨4點才會抵達這裡,算起來我們兩個已經領先大轎6個小時,可以在這裡睡一下補充精神。環顧沙鹿玉皇殿廟埕周邊,已經有很多人在這裡倒頭就睡,發點心、飲料的工作人員也辛勤地在廟內外忙進忙出。
我跟康並不打算在此處休息,出於一顆好強的心,我們只吃了一顆素粽就繼續往前走。一路上推進的速度不僅沒有降低,反而還加快了,年輕的雙腳彷彿被熱開的引擎,高昂的情緒在全身不斷沸騰著,不趁這時往前趕路,是要等什麼時候呢?沒想到一路風塵僕僕的走到龍井之後,卻遇上了出人意料的阻礙。
由於龍井的路比較偏僻,再加上大轎預計要凌晨才會抵達這裡,所以兩旁的住家都是在9天後回鑾的下午時段才出來迎接。我們一路上沒休息的走到這裡,萬萬沒想到只剩下西北風可以喝。春寒陡峭,深夜氣溫開始急速下降,那寒冷的程度,讓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吋肌肉都在顫抖。
這時,背上那個特別沉重的背包就像是在嘲笑我一般,不斷折磨著我的意志力。畢竟沒經驗、沒做功課、又沒人帶領之下,天真的我還以為遶境要帶多少東西,所以找了一個大背包,把我想得到的用具全塞了進去。
我在內心不斷鼓勵自己,打起精神走到大肚萬興宮之後,映入眼簾的卻是宮廟裡各座神明的神案下,早已橫豎睡滿了隨香客。看到這一幕令人有點氣餒,原本我跟康都以為我們已經趕到人群的前面,沒想到這裡竟然有這麼多人,然而年輕人就是禁不起激,原本疲憊的心頓時又燃起了不服輸的熊熊火焰。
這時樂爸剛好騎著機車前來探班,我當下就把大背包換成他的小背包,簡單休息半個小時,跟康互相打氣,說好要在隔天早上10點左右趕到彰化,然後我殺進南瑤宮,康可以回家,各自睡個高興。達成共識之後,我們再一次浩浩蕩蕩的出發。
路遙知馬力,下半場見真章
比賽路上,要在什麼時候贏過你的敵人?就是當敵人睡覺鬆懈的時候,你只要繼續勤勞地往前走就可以贏過他。這是我從《龜兔賽跑》領悟到的人生道理。然而我錯了,大錯特錯!
我和康一離開大肚,那無比刺骨的寒風直接鑽進了外套,凌晨的寒冷完全不是言語所能形容。再加上急行軍似的走了一夜,一身汗水與滾燙的皮膚接觸到冷空氣的瞬間,我不禁連續打了好幾個寒顫。
不過想想當兵時什麼苦難沒有經歷過?尤其是在高雄阿公店水庫周圍的大、小岡山上餐風露宿,或是為了長官一個命令,毫不猶豫撲進泥巴裡面打滾,那些日子都挺過來了,這一點點寒風又算得了什麼?相信只要繼續讓身體熱起來,寒冷是不可能打倒我們的。就在這時,路邊一位大叔捧著兩個熱騰騰的烤地瓜跑到我們面前:「來,少年仔,吃個烤地瓜吧。」
我二話不說的接過烤地瓜吃了起來,也許此情此景這溫暖的舉動正好戳中我內心柔軟的那一塊,害得我差點沒掉下眼淚來。我永遠都記得這顆烤地瓜的滋味,那種感覺很難用言語表達出來。或許你可以想成,在寒冷的夜晚裡,兩艘在驚濤駭浪中漂流的小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溫暖的依靠。
其實大甲到大肚,騎機車不過是1個小時左右的車程,但我跟康已經走了5個多小時,即便才剛休息完,疲勞卻完全沒有恢復的感覺,甚至兩條腿緊繃到彷彿不是自己的一樣,伸不直、也抬不高。雖然名義上是我的雙腿,實際上卻像是在拖行兩根鐵條。
這時身體的顫抖已變成了抽搐,每一條肌肉都不停的抖動,能夠頂住自己的就只剩源自於身體裡的一口熱氣。看著一片漆黑的路途,這條我一直都以為不遠的路,這時怎麼會覺得如此遙遠?
走著走著,遠方天空微微亮起,眼前除了緩緩升起的太陽之外,還有尚未湧現車潮的王田交流道。我跟康一起在建國科技大學念了兩年的書,所以我們都知道,看到王田交流道就是快要到彰化了。
再度振奮精神,穿過交流道底下的人行道之後,我跟康看了一下時間,這時大約是清晨5點50分左右。一整晚沒睡加上累、腳痛,我們兩個真的撐不下去了,決定在前面的鎮明宮休息一下,小睡個30分鐘再上路。
我一靠在鎮明宮的樓梯口便昏迷過去,真的不誇張,整整30分鐘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方。更讓人無力的是,身旁來來往往的香客完全沒有因為我們連夜趕路而減少,廟埕中的人潮總是絡繹不絕,明明我們已經超過那麼多人,卻感受不到絲毫勝利感。
30分鐘後我醒過來,身體發出的警訊更大了,小腿簡直像是繃緊的橡皮筋,我不免擔心起肌肉會不會被拉斷。為了一趟大甲媽祖之旅,走斷自己的肌肉好像不怎麼划得來。我看康跟我的狀況有點像,一路健步如飛的他,即使沒揹行李走到這裡也開始不對勁。兩個人四條腿,一個外八,一個「掰咖」,我用左腳拖著右腳,右腳掌跨出去就在外面側繞一個圈再收回來,每走一步大腿的肌肉就抽痛一次。
我們畢竟年輕氣盛,想說反正快到彰化了,再撐也是一段路而已,所以這時全靠一股意志力撐著,想說咬著牙忍一忍就過去了。我拖著一拐一拐的步伐往彰化邁進,上大肚橋時彷彿不斷消耗一路上超前的進度,只能專注地驅使自己的雙腳繼續前進,完全無力去管是否有人超過我們。
一走進彰化,康問:「一條往市區、一條往鹿港……大甲媽祖該不會是要往鹿港那一邊吧?」我也是第一次,這下還真的不知道遶境路線是往哪走,我只覺得好累、好痠、好痛,想快點到南瑤宮休息睡覺。按捺著忐忑的內心,又向前走沒幾步路,眼前鮮紅色的遶境路線指標雖然不是往鹿港,但也不是往市區,而是往西濱外環的茄苳王公廟。
我想,哭笑不得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原本我們以為10點左右就可以進南瑤宮,一個睡覺一個回家,現在看來我們真的太天真了,原來進到彰化後的路程,才是今天的下半場比賽。
往茄苳王公廟的路程看起來長路漫漫,我再度感受到精疲力盡的脫力感,那是一種以為終點線就在前方,卻硬生生被人又往後拉了數十公里的無奈。我跟康吃完早餐之後,看著國道三號高架橋底下的長路,沿著橋墩往西延伸根本見不到盡頭,內心明白這時我們已經瀕臨忍耐的極限,只能為搖搖欲墜的內心打氣,並且不斷催眠自己:「如果低著頭往前走,一定可以辦到,不能放棄、不能放棄……。」
沒想到這時,「嘩啦」的一聲,雨水無情地落了下來。痠痛、困苦、寒冷加上雨水,我們從昨晚8點到現在,已經走了整整13個小時的路。13個小時,是的,「才」13個小時,後面可是還有八天七夜要走呢,這麼一想,又有誰能忍受得住?
下一刻,一個開著鐵牛車的阿伯噗嚕嚕地把車停在我們身旁問著:「少年仔,要不要坐?」終於,我跟康抵擋不了誘惑,認命的上車了。身旁的婆婆拍著我的肩膀,不停誇獎著說:「這麼年輕就出來跟大甲媽祖遶境,真的很好捏。」但這一時的輕鬆等於宣告旅程結束,那種無力感,讓之前所有的堅持在一瞬間功虧一簣。
我曾發下豪語要揹背包走完全程,哪知中途就把大背包換成小背包,如今又坐上接駁車,雖然只是一小段路,但是我知道我撐不住了。坐在鐵牛車上,不只小腿抽筋了、大腿抽筋了,就連肚子都抽筋了,要不是鐵牛車上一大群進香的婆婆媽媽看著,我很有可能會不爭氣地滾下眼淚來。
漫畫灌籃高手裡,安西教練曾說:「比賽不是在鐘響的時候結束,是在你選擇放棄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結束了。」
雖說下了鐵牛車還是可以繼續前行,但是這時除了身體上的疼痛,內心更是飽嚐前所未有的恥辱。我氣自己怎麼這麼不中用,也氣自己太小看徒步遶境這件事,更氣自己為什麼當初要說那樣的大話。
後來我跟康花了2個小時,把彰化大小宮廟的金印、符令拿完,就上了火車回家。這趟旅程最痛苦的莫過於兌現不了諾言,自己打自己臉真是一點也不留情的痛,整個人彷彿被一事無成的挫敗感給壟罩。
沒想到最讓人為之氣結的,是回到家後的隔天,一早醒來我就好了。
對,腳不痠,腿也不痛了,昨天的痠痛就好像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樣。我無奈地想著,如果讓我痛個三天三夜在床上躺個高興,或許還能博取一些同情,偏偏休息一天之後,原本無法忍耐的疼痛就完全沒事了。
樂爸、樂媽看著新聞報導大甲媽祖的路線,問我要不要重回戰場,直接從彰化開始走。我只是坐在地上無奈的搖搖頭,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哪怕知道身體狀態已經恢復,體力也休息充足,但就是不敢說要繼續踏上旅程。
原來,我不是無敵的,不是只要我想,什麼都能夠做到。
這是第一次,我學習到了,挫折。
責任編輯:洪婉恬
核稿編輯:陳慶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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