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銀行大裁員、退出股票業務...美國早擺脫金融海嘯，歐洲為何還陷在泥沼？

全球金融界傳出令人震撼的消息，成立於1870 年，總部位於德國的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宣布即將進行大幅度的企業重組，變動包含退出全球股票銷售與交易業務（Equity Sales & Trading），並減少固定收益（Fixed Income）的業務比例，另外也計畫重整旗下獲利單位，未來將分成四個主要業務部門，以「企業金融（Corporate Bank）」為發展核心，重新聚焦在獲利能力高的業務──當然，經營階層會全部撤換掉一批高級主管（據說領了高額的遣散費用）。

受到業務縮減影響，德意志銀行同時計畫大幅裁撤人力，預計3年內全球裁員18,000人，員工人數從93,000人減少至74,000人，估計能削減60億左右的營運成本；然而到2022 年為止，這間銀行將投入130億歐元發展金融科技、基礎建設以及法律遵循系統，目的在於透過自動化系統取代被裁掉的員工產能──這次德意志銀行將為重整計畫付出74億歐元的代價，連帶2019年及2020年都不會發放任何普通股股利。

德意志銀行一直以來的情況都不好，連續多年經營虧損，2015年連續遭到美國鉅額罰款之後，創下虧損68億歐元的紀錄，經營情況頓時陷入慘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期間不斷受到全球監管機關的罰款，名義包含操控市場、洗錢疑慮以及不合標準的內控，直到2018 年才勉強轉虧為盈。

背後原因主要是德意志銀行國內外激進的擴張，而且過度追求槓桿交易。舉例來說，德意志銀行2016年的槓桿比率只剩3.5%，快接近監管機關所規定的3%底線，逼得德意志銀行不得不開始收縮全球的業務，2017 年槓桿比率從3.5% 提升到3.8%，2018 年則回升至4.0% ，預計2022 年要達到5%的水準。

德意志銀行退出全球股票業務，必須處分持有的金融資產

如果要進一步說明，必須先了解「風險加權資產（Risk Weighted Asset, RWA）」以及「槓桿曝險（Leverage Exposure）」的定義，前者是銀行持有的投資資產會產生風險，不同類別資產所承擔的風險也不同，例如股票、政府債券、債權、衍生性金融商品等等的資產，監理機關會依據風險的高低給予不同的權重，再乘以資產的帳面值所獲得的加權金額，最後得到風險加權資產。

後者則是假設在極端糟糕的情況，銀行持有的槓桿資產可能會遭受全額、甚至是超額損失，比如說市場出現大衰退，銀行借給企業的信貸全部無法回收、融資股票價值歸零、衍生性商品產生超額損失等等的最糟情況，這些風險性資產「潛在的損失」的總額便是槓桿曝險。 德意志銀行會選擇退出全球股票業務並不令人意外，全球股票業務根本是門賠錢生意。

根據官方2018 年的資料，如果把德意志集團的股票與其他業務分拆，可以發現其餘部門（排除本次轉型計畫所退出的業務）合計年營收2,280億歐元，淨利1.7%，持有2,770 億歐元的資產，曝險金額僅有985億歐元。

接著檢視全球股票業務及部分固定收益業務的經營成果，該單位年營收25億歐元，淨虧損達6% ，為此德意志銀行要持有740 億歐元的風險加權資產，對外的曝險金額更高達2,880 億歐元；──全球股票業務除了虧損6% 之外，曝險金額更是其他部門的3倍。

金融業不像一般產業，要解散特定業務只需要裁員或賣出廠房便能結束，德意志銀行要退出全球股票業務並不容易，因為它手中持有大量的股票、債券及衍生性金融產品，為了處分這些資產，德意志銀行成立一個名為「資本釋放單位（Capital Release Unit）」，用來存放740億歐元的待處分風險資產，德意志銀行未來將逐步將處分這筆風險加權資產，對應的槓桿曝險金額為2,880億歐元，其中包含59%股權及27%固定收益，剩餘14%則被歸類為「其他」。

如果細讀德意志銀行所提出的重整計畫，會發現2022年是相當重要的里程碑，不論資本適足率、槓桿比率還是獲利目標都是以2022 年為期程，這對全球金融業來說是很重要的年度，因為《巴塞爾協議IV》將從2022年1月1日起逐步實施，強制規定全球銀行遵循更嚴格的資本品質與風險控管。

依照現在的經營成果，如果不進行劇烈的成本削減與去槓桿化，德意志銀行將難以符合2022年開始實施的巴賽爾協定IV ，這也是它決定在2019 年進行瘦身的主要因素之一，但為何這家歷史長達150 年的德國銀行會陷入多年的虧損與經營困境？

金融危機舊疾仍沒有根除，歐洲銀行病得不輕

最主要的歷史因素要回溯到2008 年金融危機爆發，次級房貸市場的連環引爆嚴重損害了投資人信心，使得經濟活動驟降，民間企業接連倒閉，全球銀行都累積了大量的呆帳，由於缺乏資金注入，銀行難以維持原本的槓桿規模，如果沒有中央政府的紓困只能宣布破產倒閉。

據統計，美國在當時的危機中倒閉超過100家銀行，倖存下來的銀行也彼此進行整併求生存── 當時美國的金融業可說是末日來臨，龐大的倒閉潮讓原本濫用槓桿的美國金融業一夕之間打回原點，紛紛重新檢視銀行的營運體質，特別是中央政府及民眾呼籲重視那些「大到不能倒」的金融機構，要求限制他們的槓桿並施以更嚴格的金融法規，雖然情況非常悽慘，但也讓美國金融業經歷一番汰弱留強的總體檢。

神奇的是，即使是美國這樣的金融強國都倒閉了400多家銀行，歐洲銀行卻連一間銀行也沒有倒閉，全都靠歐盟金援苟延殘喘下來，雖然接著2010 年爆發了歐債危機，但歐洲銀行仍然沒有爆發倒閉潮，從常識來看，歐洲銀行的體質會比美國強嗎？這一定有問題。

歐洲銀行接受歐盟的紓困案續命，留下病根

自從08年的全球金融風暴以來，歐洲政府砸大錢紓困陷入財務危機的銀行。事實上，這些大型銀行在原先經營時、早已問題重重，一再出現還不出錢來的貸款信用危機。只能靠著政府紓困、銀行方得苟延殘喘地存活著，然而本身糟糕的經營體質從未獲得改善。

因此，當經濟循環逐漸走到了下坡，這些銀行的債信危機和高額虧損問題、又再度浮現。歐洲政府能怎麼辦？為了避免經濟和政權的一次性倒台，更嚴重的會是歐元區崩解──歐盟只好再行紓困計畫以維持其完整性。

在此必須說明──所謂的紓困政策，就是借出大筆金額給銀行。此舉措雖解決了銀行短期內的債務還款危機，卻讓銀行的負債提高、財務體質更加惡化，猶如飲鴆止渴、形成一個惡性循環。這也是歐洲眾多知名大型銀行遭受大量虧損的主因。

美英兩國銀行相較於歐洲、擁有更加良好的體質。原因在於2008年金融海嘯時有提早服藥，將銀行的雜質清過一遍：美國政府允許銀行大量倒閉── 這項措施把一堆不良的銀行汰換過一遍，倒帳的人紛紛賠錢認輸，大型銀行資產負債表上的不良債信皆已認列損失，相關的監管措施、風險控管措施也更加完善。

巴賽爾協定IV將於2022年施行，試圖健全金融機構體質

但全球監理機關不是沒有看到問題，金融危機過後，於2017年底制定了第四次巴賽爾協定，預定於2022 年正式實施，將針對銀行的營運風險作出更嚴格的規定，例如資本適足率、流動性與槓桿比率，簡單說就是進一步限制銀行槓桿、舉債的規模，要求銀行控制風險，讓營運更加穩健，以避免下一次的金融危機。

另一方面，全球的洗錢防制法規趨嚴也導致銀行法遵成本大幅上升，台灣甚至可以看到外商銀行一整個部門都是負責客戶盡職調查的業務── 種種限制讓歐洲銀行在全球業務的拓展舉步維艱。

隨著巴賽爾協定的實施日期接近，為了遵循更嚴格的資本規定，不只是德意志銀行，全球銀行都在進行去槓桿化，特別是問題最大的歐洲體系銀行，過去政府的金援讓他們的財務報表虛增，累積了龐大的債務。

另一方面，虛胖的企業規模也讓獲利能力快速惡化，所以歐洲銀行必須採取更積極的瘦身策略，比如縮編旗下利潤較低的業務或是處分曝險金額過大的資產，透過去槓桿化減少對金融產品的曝險金額，以歐洲為業務中心的銀行紛紛縮減亞太地區業務，將可用的資本回調至歐洲以強化資本適足率。

德意志銀行放棄全球股票業務不代表看壞資本市場即將衰退，而是要根除本身的舊疾，證券業務不但虧損，曝險金額又大得不合哩，不如專注發展自己擅長的商業銀行業務。

嚴峻的處境逼著德意志銀行進行劇烈的重整計畫，只能將有限的資金作最大化的利用，集中提高資本的回報率，最佳選擇就是退出自己原本就不擅長的股票業務，重整各大部門的營利能力，有鑑於2018年成功轉虧為盈，重整後的德意志銀行仍然有機會扭轉劣勢，所以這次的重整確實凸顯出大多數歐洲銀行潛在的問題。

除了德意志銀行，市場上仍然潛伏著許多營運體質有問題的銀行，隨著法規緊縮，未來將看到更多歐洲銀行縮編業務，把資金從亞洲調回歐洲以強化原本的業務結構，但這不代表全球資本市場即將面臨大衰退，歐洲銀行過去20年的擴張速度太快，現在只是到了必須回調的階段。

不可否認地，德意志銀行退出全球股票業務仍會對市場造成不小的衝擊，它已經宣布要處分旗下740億歐元的風險資產，種類涵蓋全球股票、固定收益及債權，未來兩年會透過公開市場處分完成──這對全球股市可不是好消息。

責任編輯：陳慶徽
核稿編輯：洪婉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