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當主角，卻比主角更重要！「福祿壽」三大師，職人精神影響台灣電影40年

放棄當主角，反而成為比主角更重要的人—人生劇本自己寫之四

臺灣電影界有自稱是「福祿壽」的三位大師：攝影賓哥（編按:李屏賓，7度獲金馬獎最佳攝影）剪接廖桑（編按:廖慶松，11度入圍金馬獎最佳剪輯）和錄音小杜（編按:杜篤之，曾獲12座金馬獎最佳錄音、最佳音效，以及坎城影展等技術大獎）。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學徒制的中影片廠，從基層助理幹起，一直堅持在自己工作崗位上，終於成為這個行業的大師，直接了影響台灣3、40年的電影界。

我很喜歡和「台北市影視音實驗教育機構」的孩子們分享「福祿壽三星的故事」：「第一，放棄當主角，反而會成為比主角更重要的人，第二，唯有從作中學，才能使自己得到真實體驗，那才是別人無法替代的部分。」

我強調，幕後技術人員的價值並不低於明星或是導演。果然才短短的幾年，在這個教育機構中參與拍片最多、提早接觸產業的學生，往往會後來居上，憑著大量作品，考上了他們心中第一志願的國內外大學，繼續拍片，也繼續讀書。

八○年代社會騷動不安，求新求變的渴望如火山噴發。

許多年輕電影工作者被破格提拔，成為導演，已經替許多大導演完成剪接工作的廖桑，也是被寄予厚望的人之一，「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和「父子關係」這些小成本立大功的模式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

我找到一篇作家蘇偉貞的短篇小說「期待你長大」（1987），同時也想到了廖桑。他欣然接受完成導演處女作挑戰，由吳念真負責改編。廖桑牛刀小試的結果叫好又叫座，飾演罹患血癌的童星林珊如的精彩演出，使她勇奪金馬和亞太影展雙料女配角獎。電影這一行永遠是最殘酷的，成功了就有下一步，失敗了也許就成為一部片導演。

但是這次的「成功」卻為廖桑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和困擾。或許他的恐懼來自我對他說的一句話：「當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成功時最危險，因為失敗就在門口迎接你。」

因此，當我告訴他我們已經買下張曼娟當紅的小說「海水正藍」，並且希望他能夠繼續拍他的第二部電影時，他不但沒有露出喜悅的表情，反而向我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我要閉關一個月，重新把該看的書都看過一遍，再和你連絡。我想要好好思考一下，到底什麼是電影？」

後來，和他討論劇本的過程中，完全感受到廖桑患得患失的心情（不知道是不是讀了太多電影理論？）他很想再度來個「叫好又叫座」。

原來的小說故事很簡單，一對小兄妹父母離異後，由小阿姨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撫養，小阿姨常常講童話故事給小兄妺聽，其中一個便是只要拿到海螺走進大海中，父母親就會和好如初。最後，小哥哥真的走進大海被大海淹沒，自責的小阿姨決定和男友分手，不再相信愛情和婚姻。

這個故事留下許多想像空間，廖桑和我不斷討論小說中沒有提到的部分，認為那才是我們電影要的重點：「父母親為什麼離婚？小阿姨和男朋友為什麼相愛？母親和小阿姨的感情如何？我們到底想要說什麼？是非常寫實，或是非常浪漫，或是一則寓言童話？」

電影完成了，也入圍了那年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和最佳攝影。可是那年香港電影大舉入侵，幾乎拿下所有的奬項，對「台灣新電影」而言，是相當黯淡的一年。廖桑有點失落的對我說：「我還是乖乖的當一個剪接師，守護其他台灣導演吧！」第二年身心俱疲的我決定徹底離開電影界，而他決定繼續留下來。

整整30年之後，廖桑得到2018年金馬奬所頒發的特殊貢獻獎。最值得一提的是推薦他的人，並不是和他同時代的工作者，反而是最新一代年輕電影工作者，這些比較缺乏資源的年輕人，長期受到廖桑不計酬勞和代價的協助，完成他們的各種不同作品，不管長短，廖桑扮演著褓母的角色，疼愛著每一個年輕人，珍惜他們的每一部作品。

就連那一年得到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的中國導演胡波，在生前也曾經把這部4小時的影片寄給廖桑看，希望得到他「一針見血」的意見。

30年台灣電影界變化何其大，新人輩出，不知道更換了幾代的導演和明星。尤其是有10年的時間這個工業在台灣幾乎要消失了，可是廖桑一直在，透過金馬學院等方式，一直扮演著培訓年輕電影工作者的導師。

台灣在這些年民主化自由化的進步過程中，社會對於許多人許多事的價值有了極大的改變，對於「成功」也有了更多元化的解釋。台灣社會不再只聚焦於那些成功的大人物，反而覺得許多默默工作的小人物撐起一片天才更值得鼓勵。

這些年的金馬獎和台北電影節不再把焦點只放在大明星或導演身上，反而一次又一次公開表揚平常很容易被大家忽略的電影人，像是場務領班王偉六、攝影跟焦師劉三郎和放映師江泰暾等，在電影工業中他們都不是媒體關注的主角，但是卻比那些主角更重要，他們代表的是一種職人魂，共同撐起台灣電影工業一片天。

重新定義成功，重新改寫價值，重新重視職人魂，會使台灣社會不再那麼功利膚淺，台灣未來才能擁有更深刻、更真誠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