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顆催淚彈下的香港

短短6天內，香港警方打破國際向來尊重大學自治、即使戰爭也不攻進校園的慣例，打進中文大學、城市大學等學校，讓許多國際媒體不敢置信，《紐約時報》更以頭版報導。

商周採訪團隊來到香港，晚上8點多的灣仔、銅鑼灣街頭，Adidas、蘋果專賣店的鐵門拉下，地鐵十點便停駛，許多餐廳、包括星巴克，更已數天未營業。

雖然香港政府未實施宵禁，但放眼所及，就像宵禁。當中國也開始派車、派船載走留港陸生，各種關於香港將封城、戒嚴的謠言更流散在空中，人心恐懼。

港府證實，今年6月到9月，香港自殺、死亡人數比去年同期增加逾1成；警隊坦承，6月至今，發射9362顆催淚彈；這些帶有類戴奧辛毒性的氣體，已經附著、滲透進香港人的血液裡。

針對北京與港府的種種作為，香港超過322個中學生組織發聲明表示，「既然政府勢要與我們這一代人作對，那不管是5個月、5年還是50年也好，我們定會奉陪到底。」

數月來一直隱身幕後的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也在11月14日第一次公開對香港情勢表態，強調「止暴制亂、恢復秩序是香港當前最緊迫的任務。」但荒謬的是，在習近平發言隔天，解放軍第一次在事件中粉墨現身，竟是穿著輕便運動服，協助香港清除路障。

更讓人錯亂的，是6月「反送中運動」以來，截至11月19日收盤，港股恆生指數還微幅上揚，這現象全球罕見。

香港彷彿存在著兩個平行時空，一個是戰場，一個是市場。

11月15日，香港警方承認丟了近萬顆催淚彈；同一週，香港證交所公布中國電商龍頭阿里巴巴赴港上市的公開說明書，預計募資近新台幣4100億元，創港股9年來紀錄。

銀彈與催淚彈，同時撒在這個只有台灣3％面積的土地上。街頭，是示威者與警方的殊死戰，處處瀰漫著刺辣的催淚瓦斯；雲端上，金融交易則讓投資人興奮。

「警察攻進（大學）校園，是不可以原諒的事情！」黃兆祺，28歲，他曾是香港最年輕上市公司董事，也是財經界網路意見領袖，以「渾水」為名的臉書專頁有超過10萬人追蹤。過去5個月，他過著雙面生活。

從6月反送中運動升溫以來，他照常進出股市，賺、賠可達港幣上百萬；但在資本的世界外，他走上街頭，替前線外國記者翻譯，捐錢、捐物資；警察攻進中大校園那晚，他也連夜回到母校，記錄現場，轉發到網路上。

他的生活，是過去5個多月一群香港白領的縮影。過去被認為只要麵包的香港菁英，如今，也要靈魂與尊嚴。

「我（這幾個月）照樣炒股票、上班賺錢、出國玩，但我也走上街頭，」一位40多歲的香港金融業主管對我們說。

「過去幾個月，大家還能保持『運動歸運動、生活歸生活』，在這城市生活但不想關心運動的人，還躲得了；但近日示威者的極限施壓，戳破了這個平行世界。」

講話的是張潔平，36歲，她出身中國，在香港取得碩士學位，曾於香港擔任記者、網路媒體「端傳媒」總編輯，並創辦區塊鏈內容平台「Matters」。

她剛從瘡痍的中文大學離開，坐在幾個月前有警察闖入逮捕示威者，場面如《大逃殺》的沙田新城市廣場向我們解釋：「各方都已經被逼到極限，港府的不作為，也已經到極限了……，這些人這幾個月根本是『高薪休假』。」

暴力升級的同時，香港社會中支持政府與警察的「藍絲」，不滿與恐懼也越來越深，社會的撕裂也越被激化。如今，當香港跨過臨界點，從一座淘金之城，轉變為有政治意識的城市，香港，再也回不去了。

戴耀廷，55歲，5年前「占領中環」運動發起人，這位被視為香港社會運動「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代表的學者告訴我們，香港的希望，在於這5個多月來，人們凝聚出的新香港認同。「和理非」與「勇武派」不再如雨傘運動時彼此敵視、切割，一種真正認同香港土地、以民族為主體的精神，正在誕生。

「定義香港應該是什麼樣的香港，這（課題）會從這一代人開始。」張潔平認為。

香港160天的抗爭，喚起數10年來與中國角力的台灣，被前者納為一國的深層恐懼。它啟示，自由，並非免費，得行動、付出代價，才能爭取；香港年輕人矢志抵抗，更昭示著一國兩制始終是虛幻的童話，當台灣30歲以下世代從出生第一刻就呼吸著自由空氣，不可能接受打折的民主。

香港未來50年或許很難平靜，但是這份不平靜，將讓香港與台灣蛻變出新面貌。

▋本文擷取自雜誌《商業周刊》1671期封面故事，完整系列報導：

一萬顆催淚彈下的香港
黃之鋒：以前香港分三派，現在做生意的，比較靠自由這邊
緊急撤港台生：自由竟然有使用期限
貿易戰談和前　習近平為何只敢準戒嚴？
老師、設計師、金融高層　都為民主當台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