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間裡，阿公阿嬤罰站挨罵40分鐘...許瓊心行醫40年，守護早產兒的剽悍無懼

「許娘在隔壁發脾氣，等一下大家皮要繃緊一點。」

「娘娘有令，這個小孩不能讓她哭！」「什麼？！不能哭，這太強人所難了吧！」

除了許醫師、許阿姨，許瓊心在馬偕還有一個響亮的外號，就是「娘娘」。這個外號代表她地位崇高；代表她發起脾氣來，行人走避；也代表當她提出高難度或看起來很偏執的要求時，大家莫敢不從。

馬偕的新生兒病房有說不完關於「娘娘有令」的故事。「以前小朋友睡覺的時候，頭愛睡左邊就左邊，愛睡右邊就右邊。我們不會特別注意，也沒空管他們的頭怎麼轉、怎麼擺。有一天，她突然說：『我們的病人頭很醜，都歪歪的。』然後她就規定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讓孩子換邊睡，『不可以讓他扁掉、歪掉，或一邊大、一邊小，不然長大會很醜。』」這是專科護理師陳珮臻說的故事。

此令一出，病房的「阿長」（護理長）為了這件事，特地做了個表格規定「單日頭要睡左邊、雙日要睡右邊」。護理長還想了很多方法，例如做個小頭圈，或床頭放個什麼來固定頭型。

病房很多小孩的活動力太好、手腳會亂揮，護理師怕孩子的手去拔管子，或者餵奶時避免孩子扭來扭去很難餵，都會用布把小朋友包起來。但許瓊心規定：「這個孩子的住院時間很長，不能綁，否則小朋友肢體的筋會因為沒有活動而太緊。」護理師感覺這樣很困擾，因為實在無法時時注意孩子的舉動，有時怕有危險，只好趁許瓊心沒注意，會偷偷地包一下。

住院醫師時期、跟隨在許瓊心身邊三年，曾是馬偕新生兒科主治醫師—黃琳淇回想當年。「有些孩子有很嚴重的慢性肺病變，只要一哭，血氧就會不穩定。她就會說：『這個病人不准讓他哭。』可是這很難啊！護理人員很忙，有些小孩一直想要有人陪，護理人員一離開就會哭。她這個要求讓大家覺得很頭痛。」

新生兒病房不少孩子有發育的問題，需要早療與復健。物理治療老師都會教家屬幫孩子做，但有些家屬沒空，護理師說：「她開指令要我們每班幫小孩做兩、三次復健。」有些小朋友容易胃食道逆流，「她規定我們，餵奶完要抱半小時。我們也知道這個指令是為了孩子好，但我們哪有那麼閒？只能想破頭看怎麼處理。」

甚至，護理師在病房洗手的方式，她也要管。「她會說：『你們洗手開的水量太小，洗得慢，會救得慢，而且會洗不乾淨。』」

除了該做的會被她盯得緊，有些多做的，也會被她盯。住院醫師說：「她覺得這個病人的狀況好好的，為什麼要幫他抽血？她會說：『你害孩子要多插一針，你不知道孩子會很痛嗎？』」護理師則說：「有些檢查她覺得不必要，如果我們多做了，她會說：『這錢你們出啦！』」

一講到許瓊心開出的「特殊要求」，護理師們說也說不完，而且常會加上一句：「她有時候真的很『番』啊！」

跟許瓊心一起工作的團隊，用「番」（台語，不講理）來形容許醫師的時候，常帶著無奈的笑聲。但他們通常都會補上一句：「其實我們都知道，她這些要求全是為了孩子們好。」

「許醫師跟你拚了！」

因為許瓊心凡事坦坦蕩蕩，又極度在乎孩子的權益，所以不只在組織內、外不肯「河蟹」，家長若是亂來，惹毛了她，她一樣會當頭棒喝，絕不溫言軟語。

「爸爸媽媽，你們出去！把阿公、阿嬤都叫進來！」

有一天接近傍晚6點，在馬偕醫院二樓診間，傳出許瓊心的聲音。年輕時被老公形容為「講話聲音像蚊子」的許醫師，當下的音量卻頗為大聲。一位年輕人急忙開門走到外頭的公共候診區、四下張望，這時外頭椅子上等待的患者已經沒有多少人，因為當天駐診的醫師都準備要結束看診了。

年輕人看到不遠處的一對老夫婦，語氣急切地說：「爸、媽，許醫師要你們進來，快點！」阿公、阿嬤相繼進入診間，還沒機會坐下來，只聽到許瓊心已經繃著臉開罵：「為什麼今天弄成這樣？你們是要叫小孩死是不是？！」

許瓊心口中的小孩，是一個兩年多前在馬偕她曾經照顧過的孩子。小朋友是先天泄殖腔異常（編按：直腸、陰道和泌尿道出口結合成1公分到7公分的共同腔道），缺少輸尿管。這樣的小孩初期多半會裝置人工造口，讓糞便從造口排出。

醫療團隊好不容易將她照顧到比較穩定，阿公、阿嬤覺得掛一個便袋很不好看，決定要把她的造口關起來，就去另一家大醫院找醫師動手術，用一段腸子替代輸尿管，並把造口關閉。只不過腸子接好後，有段時間孩子需要天天灌腸，不然大便沒有排乾淨，宿便會產生毒性大腸炎，出現滲便的現象，並造成屁股紅腫潰爛。

這個小朋友轉院後，已經不是許瓊心的病患了，但有一天她卻接到媽媽的電話。電話那頭是帶著哭腔的聲音，「許醫師，怎麼辦？我的孩子一直發燒、咳嗽，屁股都爛掉了。」

「那媳婦很年輕，可能在家裡沒地位，小孩開完刀後狀況很多，但她卻只能聽老一輩的指令，不能有自己的意見。媽媽應該是沒有辦法了，才打電話給我。」聽到電話那頭的哭聲，許瓊於心不忍，就叫他們帶孩子來給她看。

當天一看到孩子的狀況，許瓊心立即大怒。「怎麼會這樣？這種孩子需要天天灌腸，到底有沒有灌？」一問之下，答案就出來了，媽媽告訴她：「動完手術，醫師有要我們天天灌，可是阿公、阿嬤說：『不要灌腸，要讓孩子自己學大便。』」

她發現，小嬰兒其實不是因為感冒或氣喘而咳嗽，而是因為沒灌腸，宿便產生毒性大腸炎。同時長期滲便造成屁股潰爛，非常不舒服，甚至難過到吐而導致咳嗽。「我好心痛，氣到頭暈。」

那一天，在許瓊心的診間裡有著這麼一幅景象：阿公、阿嬤、爸爸，全都低頭靠牆罰站，年輕的媽媽在一旁掉淚，而許瓊心如機關槍掃射，對著家屬罵不停：「醫院開完刀後，應該有告訴你們術後的照顧，不是只擦消炎藥膏。醫師有叫你們要灌腸，你們為什麼不灌？要把便袋關起來，是你們做的決定，我也沒有意見，但為什麼今天弄成這樣？你們是打算害死孩子嗎？人家叫你們這樣照顧，你們卻另外自作主張，那幹嘛要開刀，便袋掛著就好了。……術後照顧不按照醫生的方法，神仙也救不了你們，給我回去！」

這一罵，就罵了40分鐘。許瓊心收拾包包、走出診間，已經7點了。

「有的病人會說我這個醫生很兇，但有時候就是不能好來好去。」許瓊心說。不過，自此老人家不敢再自作主張，孩子得到正確的照顧，媳婦也多得到一些尊重，情況漸漸好了起來。

「不管是誰，敢對小病患不好，許醫師就跟你拚了！」長期跟許瓊心一起進行早產兒追蹤的個案管理師陳淑貞這麼說。

從正直與誠實的心出發，讓她剽悍無懼、讓她不肯好來好去、讓她有時變成麻煩人物，只能說，這個許醫師真的不好惹！

書籍簡介

責任編輯：洪婉恬
核稿編輯：葛林